选自《我的教学日记》
 
2022年8月16日,星期二。晴。深圳。
 
众所周知,巴别塔没有建成,并且是出于上帝的阻止。
 
这个故事别有深意之处在于上帝采用的方式。祂没有拿走人类大兴土木的工程方法,也没有撤除人类建造高塔的计算能力,而是在语言沟通上动了手。
 
这看起来不可思议。无论工程方法还是计算能力,人类拥有这些能力的历史非常短暂,并且远远称不上完善。而人类的语言沟通,源远流长,千锤百炼。叫停这个大型工程,上帝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方式?
 
故事的启示是多方面的。其中之一便是沟通的复杂和神秘。这难免不让人想到,在如今科学挂帅、技术领兵、人工智能高歌猛进的时代,巴别塔的故事是不是来自古老年代的一个提示?
 
今天,客户向我提出的问题,有点像似“巴别塔问题”。
 
服务了6年的客户是一家快速发展的国际公司。几年前还默默无闻,现已成为耀眼明星,不仅业务声势浩大,而且人才济济一堂。但是,当来自全球大公司的经理人、多地科研院所的学者、本地制造工厂的专家、还有多轮面试优选的博士毕业生聚集在一起开会的时候,彼此突然发现:沟通成了问题。
 
可以想象,这些精英好像自从巴别塔项目搁置之后,就散布于世界各地。历经沧海桑田的岁月之后,由一组能力高超的人力资源团队,把他们再次聚集起来。结果就是,他们不得不再次面对那个古老难题 —— 沟通。只不过这次情况稍有变化,并不是听不懂彼此的语言,而是…… 我不知道怎么称呼它。总之,这似乎更难以解决。
 
客户问我:能不能讲一堂《跨部门沟通》课程?在两次访谈之后,我坦诚地和客户说,对不起,这个我不行。本来,可以早一点说出这种勇敢的话,只因为客户长期厚爱实在难以拒绝,并且我也想试试自己是否还有尚未开发的学问潜力。
 
巴别塔故事的价值,不是给我们一个温和的解释 --- 解释多样语言的形成和由来,相反,它是一个严肃的告诫。
 
我的教学目标群体以工程师居多,而且还有幸辅导AI科学家。我向他们提供帮助的,不论是汇报、提案还是演讲,其实都是沟通。他们要怎样沟通?
 
一直认为:演讲绝对不应该是控制欲驱使的忽悠和表演;提案也不应该是自私自利的诡计和骗招;向上汇报更不是取悦和跪舔。但是,是否还有人相信,以正统和良善的方式可以做出成功的商业沟通?还有谁能将学习演讲和汇报,当作一个自我历练和提升的过程?
 
巴别塔的故事再次给出提醒:我这种努力的上限和尽力而为的边界。
 
这关系到我们怎么理解:上帝为什么要阻止建造巴别塔?
 
绝不敢有亵渎的想法—— 把上帝当成人 —— 为了维护自己独一无二的崇高地位,不愿人们与祂一起莲台高坐才出手阻止巴别塔。不是的,如果人类是上帝认为“甚好”的造物,祂的阻止必然是一种保护,让人类得以避开自己无法预料的险境,只是人类看不到才难以理解。
 
如果巴别塔下的人们沟通不畅,却因此避免了灾祸。谁又胆敢去解除这种沟通不畅,并且把它当做职业工作甚至一个专业使命呢?
 
如果客户的项目并不是通天高塔,那么沟通问题则降级为一个世俗问题。它会变得容易解决吗?
 
跨部门沟通问题来自一个基本的背景,那就是专业分工。高度专业分工是不是一种隔离?而跨部门沟通问题,是不是因专业分工而隔断了能力、体验、文化和同理心?
 
这方面我不是有解决方案的老师,而是一个满脑子问号的学生。
 
查尔斯・汉迪,作为管理学大师,表达能力好得可以在英国BBC电台做节目,他却说:“我对付不了社会金字塔底层人们的麻烦和苦恼,因为我没有那种技巧和脾性。”
 
大师如查尔斯・汉迪,还缺乏什么技巧和脾性?
 
2018年9月初的一个下午,一位AI实验室的首席科学家,在走出辅导会议室之前站住,问了我一个问题。即使事隔多年,我仍然不明白为什么他在两个小时交谈的最后提出这个问题。这个提问和整个下午的其他问题相比,不是一个范畴,不在一个量级,也完全不在我的意料之中。对于这个提问,有多少是出于好奇?又有多少是刨根问底 —— 探询一件普通事情的深层含义? 我不知道。但是有一个感受:专业分工一定会形成某种程度的隔离。
 
他问我:“销售为什么能把产品卖出去?”
 
选自《我的教学日记》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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